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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海粟《欧游随笔》1935年 中华书局出版

自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一年，旅欧三载，漫游各国；兴之所至，辄将所见所闻，信笔漫记，陆续发表于国内各大刊物，不觉已积十余万言。友人陆费伯鸿、舒新城、顾荫亭、章衣萍诸先生嘱汇成册，以飨世之爱读者。而人事匆匆，今又将再度欧游，至未及详加整理。其中关于比利时、德国、法国、佛罗伦萨、威尼斯诸地者，均为加入，容异日整理后再行续刊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 摘自《欧游随笔》 作者附志

??本期活动主角——《欧游随笔》

画到天亮（节选片段）
这正是农历七月十六日，我们晚餐以后，一轮明月已浸在湖心，月光照到水底，越显出她的晶莹澄澈。我就在我的窗口安置着画具想制作，傅、刘二君走进门来就说:今晚这样的明月，却是不可多得的良辰，我们应该到湖边步月去。还有陈人浩也着跟着这样说。他们一唱一和，我也不便违抗众议，就跟他们去绕湖步月。一道银白的月光，轻轻地映照着湖水，显出一鳞一鳞的银波，吻着淡素的沙滩，奏起幽妙的清歌，给那柔媚的湖风吹着，我飄忽的灵魂，仿佛离别了沉沉的大地，向那白峰之巅与繁星对话去了。我正对着平和幽静的山峰起种种空想，我的虎儿忽然大发议论，噜噜不休，向傅怒安追着问:“瑞土的地域的大小和人民的多少?国际地位怎样?他们的兵能不能打仗?欧战时有没有打胜仗?他们的海军比较英国怎样?......”傅君就告诉他说:“瑞士的海军比英国更好，莱梦湖就是他们的军港。”大家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，笑得虎儿也口张目呆。我们以后就把莱梦湖的游艇，叫做潜水艇，那洁白的行船，就称为巡洋舰。一阵笑话把我刚才的种种幽思也笑得不知去向。那晚三更，大众归寝，我便独自一个，仍去凭窗对月，画到天亮，好象在熟睡无嚣的银幕之下，对着那神秘的世界，抹上一笔一笔的冷色。

放下一切凝思默想，湖上夜半的琴音又远又清，从湖风中一阵一阵送来，使我的心灵也随着歌声而神往。墙边的秋虫唧唧，对岸的灯光就如繁星。我对于这样神秘的世界，在我的画面上，对于外形的刺激，已如泡沫般消失，只残留我纯正的感情；我的视觉也就不被那外形所束缚，而汲取这感情的源泉，在作画时的单纯性也因此得来。我此时只闻得静寂的生命之磐，于内面的感应兴奋地感到喜悦，贯通于这种环境的生命，我只觉得自己融化在全个宇宙中。我此时更厌恶那学院派自然派的绘画，太迷恋了外形。晶莹的明月已经躲入诺梵的山背去了，更烘出锯齿形的山峰，在幽默的天际隐约显出沉重的影子，使我的心灵更感到静寂。偶然想起陈子昂的“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；念天地之悠悠，独怆然而涕下！”又不觉怅惘凄切起来。啊！鱼白的微光已在东方闪动了，那朝阳已在绚烂的冈峦上升，鸡鸣鸟语，惊动了寂静的山村。听啊！那营营的青蝇，那嗡嗡的蜜蜂，有的在乱撞狂奔，有的在辛勤劳动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（一九二九、八、二一，于瑞士白峰寥天画室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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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刘海粟美术馆